市長 9

輪迴屋裡坐滿了人，遠超過座位的數量，在房間後面的空地上又排了三排。

韓定心中暗暗將這一大群人，和三十年前謝東第一次現身時的寂寥景況相比；那時只有六個人，五個老百科全書學者──此刻皆已作古──和他自己，當時年輕的傀儡市長。正是那一天，他在李約翰的協助下，洗雪了傀儡市長的污名。

現在則相當不同，從各方面說都不一樣。市議會的每一個人都在等待謝東的現身。他自己，仍然是市長，但現在權勢薰天；而自從安略南徹底潰敗之後，更是廣受愛戴。當他由安略南帶回溫寧的死訊，以及和顫抖的李溥得簽下的新條約時，便在全體無異議的囂嚷聲中贏得信任投票。緊跟著和其他三個王國簽下類似的新條約──條約中規定賦予基地權力，以永遠杜絕類似安略南的攻擊意圖──之後，極星萬人空巷舉行盛大的火炬遊行。即使謝東的名頭也不曾如此響亮。

韓定撇著唇角；在第一次危機過後他也同樣受人愛戴。

房間的另一邊，舒瑪克和劉奕詩正加入一場熱烈討論，看樣子最近發生的事並沒有把他們淘汰出局。他們參加了信任投票，發表聲明公開承認先前所犯的錯誤，為當時激辯中脫口而出的氣話大方地道歉，巧言辯稱自己只是遵循著良心判斷──然後立刻展開新一回合的行動黨活動。

李約翰扯了扯韓定的袖子，意味深長地指著手錶。

韓定抬頭：「你好啊，約翰。怎麼還是不高興？又出了什麼事？」

「再五分鐘他就現身了，對吧？」

「我是這麼猜。上次他是中午出現的。」

「要是他不出來呢？」

「你一輩子淨擔心這擔心那的，真讓我吃不消；不出來就不出來好了。」

李約翰蹙眉緩緩搖頭：「要是事情穿幫，又會有一場混亂。沒有謝東為我們所作所為背書，舒瑪克就可以乘機捲土重來。他主張立刻併吞四王國，擴張基地領土──如果有必要的話，就使用武力。他已經開始活動了。」

「我知道。吞火的人就算會燒到自己也得表演吞火；而你，約翰，就算要自殺來製造事端，你也要沒事找事來操心。」

李約翰還想答話，卻硬生生吞了回去──燈光變黃黯淡下來了。他舉起手臂指向佔了半間屋子的玻璃室，心神不寧地栽進椅子裡。

韓定挺了挺身子，當他看見玻璃室中浮現的人形──坐在輪椅上的人！在場眾人之中，只有他還記得數十年前，那個人第一次現身時的景況。當時他還年輕，而那人老得多；但現在，那個人一點兒也沒變得更老，而韓定自己卻已鬢髮俱白。

那人直視前方，手指撥弄著膝上的一本書。

他道：「我是謝東。」聲音蒼老而慈和。

室中眾人摒息以待，謝東打開了話匣子：「這是我第二次到這兒來。當然，我不知道有沒有人第一次也來過；事實上光憑感覺，我也無法分辨有沒有人在這裡，不過沒有關係。如果第二次危機已經安然克服，你們一定會到這兒來，沒有第二條路可走；如果沒有人來，表示第二次危機非你們能力所及。」

他露出動人一笑：「不過我想不可能，因為照我計算，頭八十年內計畫沒有重大偏差的機率，是百分之九十八點四。

「根據我們的計算，你們目前已經控制了緊鄰基地週圍的野蠻王國。正如第一次危機中你們運用權力平衡趕走野蠻人，在這第二次當中，你們利用神權對抗王權而取得勝利。

「不論如何，在此刻我可以警告各位不要過於自信。我不願在這些錄影當中留下任何預言；但告訴你們這些，應該沒有關係。就是，你們現在只不過達成了一個新的平衡──儘管就地位而言，比原來要好得多。神權，用以閃避王權的挑戰是足夠的，但並不足以反擊；因為不斷滋長的抵制力量像是地域主義、民族主義等，是神權所無法克服的。我相信這些都不是新鮮事。

「各位得原諒我，把事情說得這麼籠統含糊。我所用的術語最多只能說是近似，但各位當中沒有那個足以真正瞭解心靈歷史學的符號，所以我只能盡力而為。

「以目前來說，基地只是處於通往第二帝國之路的起點。週遭的王國，不論人力、資源都遠勝於你們；這些王國之外，則是浩瀚錯結的野蠻地域，一直延伸到整個銀河；而在邊緣某處，銀河帝國的殘餘仍在──儘管衰微腐敗，相形之下仍舊無比強大。」

說到這裡，謝東拾起書本將之打開，神色益發肅然：「絕不要忘記，八十年前還有另一個基地，建立在銀河的另一端，在星端；他們一直在那邊思考。各位，計畫中的九百二十年就在你們眼前，問題就交給你們了！」

他垂首看書，影像一霎即逝，燈光大亮。在一片竊竊私語聲中，李約翰附到韓定耳邊：「他沒說幾時再回來。」

韓定答道：「我知道──但我確定在你我安穩入土之前，他是不會再回來了。」